沾染你是何代价。

舟渡|黑

“历史会记录,在这个社会转型期,最大的悲剧不是坏人的嚣张,而是好人的过度沉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马丁·路德·金

01.

燕城市公安局接到报案,W大发生一起学生跳楼事故。

骆闻舟赶到现场的时候,警戒线外混乱不堪。女人的哭声仿佛是撕裂胸腔掏出来的,抽气声拔高像是绝望的哀鸣。声嘶力竭之后,她颤颤巍巍地哽咽,满腔愤懑悲怆又必然地碎在地上。

还有忍不住回头张望的路人,大多是学生们,眼里露出惊惶的神色,瞥一眼,还没看清楚就唯恐沾上什么,默默地退开一截,依然忍不住,再瞥一眼。

校方这时候是来得最快的,眉头皱得苦大仇深,既悲痛有加又不失体面。有个不知是教授还是主任的中年男人,眼看有人顶在前面,便向人群后退了两步,匆匆夹了一眼现场,点燃了兜里掏出来的烟。

只有警戒中心是最安静的,安静得和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。自杀的少年背朝下躺在地上,几不可辨的扭曲惨烈的五官和狰狞的血迹,是他留给亲人的最后一样东西。

自杀者叫李想。

02.

“宝贝儿,我今晚加班,好好吃饭,适度想你哥。”

骆闻舟这通交待电话打得匆忙,口气却柔软甚于平时。按了挂断,才腾出手来揉按太阳穴,隔着玻璃门他看见李想的母亲,她弓着背仿佛抬不起头,手却牢牢攥住郎乔,不愿撒开。

女人的形象与记忆中的何母极不和谐地重叠,他对费渡便是自那时候开始改观。不同的是,何母更多是惶然无助,李母却悲中生怒,随时准备一头撞向杀人凶手。

她是一个某些程度上无知的女人,没有社会资源可以利用,维系她人生意义的便是扮演母亲这个角色。可如今这根线毫无征兆地断了,她嚅嗫着发不出任何声音,可她不能倒下去,站在这里就是她用最后力气攒出来的呐喊。

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,她对来日所有幻想与期冀,系着她所有爱与牵挂的儿子,纵身一跃,在她眼前对这个世界表达了最后一丝控诉。

她只是一个母亲。

03.

安慰抚恤的工作骆闻舟一般是不掺手的,推开办公室门,他脸上又是一副雷打不动的表情,大步流星地干活儿走程序。

其实已经隐约明白结果走向,依然要做能做的努力。

法医的鉴定结果出来了,排除他杀的可能性,死因系跳楼自杀。

骆闻舟匆匆翻阅尸检报告,隔着半条楼道,尖锐的声音依然能入耳。

“王厚德就是杀人凶手!就是他,杀了我儿子!警官,大人,我求求你们,把他抓起来…”

“我求求你们…”

王厚德是李想的研究生导师。

骆闻舟抬眼看了一眼身侧站着的陶然,合上报告拍在桌子上,“开车,去学校。”

04.

接待室等候的是副校长,戴着圆眼镜,一脸儒相。他同骆闻舟握手时习惯性地要抬起个笑容,骆闻舟没接,眉峰都不动一下。他这个尴尬的笑容悬在半空,仿佛这才想起来今天发生了什么,极快地收敛了神情引着骆闻舟坐下。

“骆队,发生了这样的事,我们校方也深表遗憾和痛心。学生的思想教育工作是…”

骆闻舟一抬手打断了他的开场演讲。

“我们今天来,主要是了解一下事情经过。”骆闻舟说完,陶然翻开文件夹抽出笔来抬眼看着对方。

陶警官实则最不耐与官僚之辈打交道,不同于骆闻舟话里明枪暗箭地怼,陶然在这些人面前由恶心泛起无力感,乃至于自我反思。

有些人肩抗清明之气,无关性格强硬或儒雅,是自根处涤不去的。而有些人自认游刃有余,捞了一手油腥,恶臭。

问话意料之中在对方娴熟的圆滑技巧中不得要害,也并不是全无进展。陶然猛然合上文件夹的声音在会议室里显得空旷,惊得那位校方领导腮上的肉跟着颤了一颤。

这次是骆闻舟主动上去握手,皮笑肉不笑,临了撂下一句话。

“贵校思想教育确实该狠抓,但不是对学生。”

05.

和学生谈话的结果,和闷着雨的天气遥相呼应。

骆闻舟把烟头怼进垃圾桶,骂了句娘。

大多数人是沉默的。沉默是一种原罪。可是想起那些个躲避的眼神,二十出头的孩子,被一所“名校”拽着一根名为前途的绳,亦不知可悲还是可怜。

人的自私,愚昧,怯懦,都不能一概掼以奸恶乃至罪恶。可群体的自私,愚昧,怯懦,无形中织成了密不透风的一张网,比凶手更骇人。

好在不尽然。

李想的舍友小心地从包里拿出藏下的“证据”,愤愤控诉了王厚德半小时有余。

王厚恩系李想研究生导师,对外崇尚师德,严格要求学生,实则腌臜事做得另人头皮发麻。骆闻舟听着他的转述,眉头皱出好几个坑。

王厚德以带学生为名,满足心里变态的控制欲望和征服欲。“拜师”的学生受他一套规矩,小至问安打扫,大至奖金分配毕业去向,全在他掌心里。

李想被他选中,也并不是没道理的。李想这种原生家庭条件一般,既无大树可依傍只得自己生抗,又是从小性格沉闷善于承受不会反抗,自然被拿来做一颗“苗子”栽培。

王厚德人如其名,德行也是忒他妈厚了。

李想看着寒窗换来的未来一次次被碾碎,又为了一点贫瘠的希望在王厚德手底下苦苦支撑,挨不过密不透风的凌辱和压迫。

这种痛苦是无法切身实地的感受的,那位憋着最后一口气哀嚎怒吼的母亲的痛苦,亦如是。

06.

骆闻舟在开车回去的路上,一句话都没有说。

临走前,一个扎着单马尾女生跑过来,红着眼圈给他们鞠了一躬。

女生无声的恳求,李想决然的一笔,老妇人最后一桩未了事,积压成愧疚和怒火。结果几乎是显而易见的。

李想生前手机电脑等被毁,没有直接证据,教唆自杀更不成立,界限暧昧不明无罪名可定。也只能从轰轰烈烈的舆论波涛中凶猛一时,再悄无声息地淡出每个人平安琐碎的生活。

07.

骆闻舟回到局里,被告知费渡来过。他心里咯噔一下,想起王厚德种种,某些地方和费承宇重叠,心疼担心甚至一瞬间的惊心飞快过了一遍。

他知道,费渡应该什么都知道了。

郎乔说费总只是顺路,留下了一束花在骆闻舟桌子上。

是一盆苜蓿花。对于费总的品味来说,这盆花算得上其貌不扬,骆闻舟查了一下花语。

“希望,信念,爱。”

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落了回去。

08.

上头急吼吼地要求公安局控制舆情稳定社会治安,老局长敷敷衍衍,骆闻舟充耳不闻。

傍晚燕城充斥着烟火气的时候,舆情的“罪魁祸首”正松松搂着刑侦队长的腰。骆大爷波澜不惊,“起开,别裹乱。”

费渡不依不饶贴着骆闻舟后颈吻了一下,在后者发作之前转身坐没坐相地靠在沙发上,摆弄陈年PSP。

骆闻舟咬牙切齿地晃一晃手里的铲子。

骆一锅觉得这位头发长的好厉害,制得住铲屎官。

晚上下了一宿的雨,从浴室出来的骆闻舟胸膛还有未干的水珠,从后边捞着费总倒在床上。费渡其人,身上总能保持恰到好处的味道,此时是不细问分辨不出的檀香,萦绕鼻尖令人心安。

舆情滔天,校方不得不辞了这位校长亲戚。王教授暂时躲在家里不敢露面,费总派人查了他的过往账目,要把他弄进去也不是难事。

缓和了社会矛盾,坏人也算得到了惩戒,受害人家属由费渡出钱接受心理救助。看起来一切安好。

可王厚德始终不会被加之“凌辱虐待”的罪名被制裁,平静以后成了再无人提起的学生跳楼事件,李母捧着打了折扣的讨伐结果既感激又绝望。

09.

那株苜蓿花生的很好。

骆闻舟眼中在深渊边上让他提心吊胆了那么多年的人,以最温和坚定的方式给了他希望。一直以来,也不只是骆闻舟带着灼热的光闯进费渡的别墅,还有费渡筋骨分明的手贴在他掌心里,在他疲惫的时候引领护持。

在这个不时令人迷茫的时代里,他们是幸运的。

这个时代也是幸运的,总有人劈开浓重的黑暗,以掌作刃以心为旗,顶着风暴向前。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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